生死守门员:武汉协和西院ICU的日与夜

钟南山院士团队接管20张重症病床,累计收治患者68人

这里的空气仿佛是凝固的。绝大多数病人都在镇静剂作用下处于沉睡状态,病房里只能听见医疗仪器不断响起的“滴滴”声。在武汉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协和医院西院(以下简称“协和西院”)二楼ICU,20张床位边都放置运行着人类最精密、最先进的生命维持仪器。

ICU即重症加强护理病房,协和西院ICU由以钟南山院士团队为主导的广东医疗队接管。这里是新冠肺炎危重症患者最多、最重、最集中的地方之一,可谓是重中之“重”。这里是和死神搏斗的最后一道防线,而医护人员就像是站在这道生死门前的守门员。

截至3月13日,协和西院ICU病房累计收治危重症患者68人,转出16人,其中气管插管患者60例,CRRT(连续肾脏替代疗法)治疗患者20例,ECMO(人工肺)2例,俯卧位通气4例。

协和西院ICU内,医护人员彻夜守护新冠肺炎危重症患者。

●南方日报特派记者 吴帆 卞德龙

从来没有这样的挫败感

“把ICU给我们,把最危重的病人交给我们。”初到武汉时的紧张局面,广东支援武汉第六批医疗队领队、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(以下简称“广医一院”)副院长张挪富仍历历在目。

2月1日,张挪富带领7名广医一院重症医学科医护人员组成的工作组奔赴武汉,进驻协和西院。其中,张挪富、徐远达都是钟南山的学生。他们所在的广医一院里,领军人物正是钟南山。

2月2日、3日,张挪富一行与协和医院医护人员共同努力,对医院ICU进行改造,3日即开始收治病人。

然而即使是在“抗非”期间积累了丰富经验、呼吸治疗已处于领先水平的院士团队,刚来到这也经历了一段挫折。

张挪富曾在央视新闻直播间中坦言:这是他从事呼吸专科30多年来,第一次感到专业能力不足,感受到诊治过程中的困难和无助。

同样有此感受的,还有来自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的呼吸与危重症医生高元妹。

“新冠肺炎危重症病人的病程进展非常快。可能前一秒病情还稳定,下一秒就出现严重的心脏问题或多器官衰竭。”高元妹说。她负责ICU内18床一位患者,病人纵隔气肿很严重,本来经过治疗已经慢慢改善。大家正准备减少机械支持力度时,病人忽然再次气胸,而且是更为严重的张力性气胸。高元妹在一天内放置了3次胸腔闭式引流管,但基本刚放进去就被凝血堵住。病人病情稍稳定,她刚到电脑前准备开医嘱,一抬头护士告诉她,病人血压已经测不到了……

“从来没有一个时刻,会像这次在新冠肺炎的斗争中,觉得一个医生会有这样的挫败感。”高元妹说。

走钢丝般抉择平衡

协和西院ICU的治疗团队在忙乱和抢救中度过了第一周,经历了最初的“至暗时刻”,重症救治的秩序逐步在这里建立起来。

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的重症医生温德良,是治疗组组长之一,负责7张病床,其中一位患者使用上了ECMO。对该患者的治疗,要像走钢丝般抉择平衡,把握用药和治疗的分寸。

“呼吸机都无法维持生命的特危重病人才会使用ECMO,而使用ECMO本身也面临风险。”温德良介绍,病人装上ECMO,要放置两条较粗的静脉管把血液引出来,并通过模肺氧合好再输回体内。使用ECMO后要进行抗凝管理,防止血液凝固把模肺管路堵住。另一方面,抗凝会加速病人出血,严重者可能会有脑出血的风险。这就要求医护人员对血气和抗凝进行严格监测,在两者之间做好平衡。

与此同时,ECMO部分替代了人体的肺功能,让原肺得到休息。在ECMO的支持下,人的呼吸频率从正常的20次减少到5—10次,这也有平衡合取舍。如果ECMO完全替代了原肺功能,病人将难以恢复,医生要在原肺好转时,适当增加病人自主呼吸的频率。

在ICU里,拯救面临极端威胁的生命,所有治疗技术和手段都是一把双刃剑,在带来治疗效果的同时,也会产生相关的副作用。医治团队像球场上的守门员面临抉择,主动出击和站立门前各有利弊。

高元妹说,ICU医生面临抉择时,核心是要充分利用有利的一面,尽量避免不利的一面,并要把每种选择的利弊充分告知家属。有时候如果不放手一搏,病人可能就没有活的机会。

广东医疗队延续了广医一院“院士大查房”的传统,由团队挑出疑难病例交给钟南山诊断。每周一下午,钟南山会通过远程视频为前方这些病人会诊,共同商讨治疗方案。

救回那位女患者大家都很振奋

谈及接管协和西院ICU以来印象最深的病人,大家不约而同提起一位35岁的女性患者吕雪(化名)。

2月5日下午,吕雪因“新冠肺炎并发ARDS(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)”转入ICU。住进ICU后,吕雪经历了呼吸衰竭、肺部感染、心肌损伤、感染性休克等多重险境。

医疗团队徐远达、温德良等每天细心治疗护理。经过一段时间治疗,吕雪尽管仍有发热,但随着呼吸机辅助通气等对症支持治疗的有序进行,胸片显示肺部情况明显改善,氧合指数也明显上升。

正当大家准备慢慢调整呼吸机参数、降低机械支持力度,逐步减少镇静药用量时,吕雪频频出现气促。温德良只好又把镇静药的剂量加回来,甚至用上了肌松药。经过一番调整后,吕雪的呼吸才平复下来,但复查胸片和氧合指数明显变差,一切又得从头来过。

医疗队团队把吕雪的情况作为疑难病例,集中“最强大脑”找出病情反复的原因。期间,大家曾3次与钟南山院士进行远程会诊,想方设法为她提供更多支持。

2月21日,吕雪新冠肺炎核酸检测已转为阴性。好不容易迈过了新冠肺炎这道难关,但是当日痰培养却发现大量多重耐药菌。根据钟南山院士的会诊意见,又多次调整抗感染治疗方案。

经过20天精心治疗,2月25日下午,吕雪成功拔除经鼻气管插管,从ICU转入普通病房。“患者已有很大好转,治愈出院的可能性很高。这个病例让大家感到很振奋。”温德良说。

不能错过任何一分钟

在协和西院ICU,由于病人病情危重,常要进行高风险的紧急操作。一个由6名医生组成的“长白班机动组”,肩负起了这一重任。来自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的31岁医生陈维校因为年轻、操作熟练,成为小组成员之一。

在病人长时间使用呼吸机机械通气后,痰液分泌较多,需要进行纤支镜吸痰。操作时陈维校要戴上更高层级的防护——正压头套。他在床旁,将细长的管子插入病人气道,并在摄像头的帮助下,看着屏幕将痰液等吸出。此时,病人由于受气道内纤支镜刺激,会发生呛咳,大量载有病毒的气溶胶会喷出。这样的高危操作,机动小组的医生每天要进行10次左右。

ICU内部分危重症病人,伴有多器官衰竭,病情不稳定变化非常快,需要护士医生严密监测。必须时刻关注特危急病人的情况,任何一分钟都不能错过。高元妹有一次在ICU查房时,看到有位病人的血氧数值忽然有点低,她马上去摸病人的手脚,发现变凉,马上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妙。但此时,监护仪上的血压仍是正常的130mmHg—90mmHg。

“如果是这个数值,人肢体末梢不应该凉。”高元妹马上重新测量血压,发现病人血压已经掉到70mmHg。她马上进行穿刺和抗休克处理,病人情况终于稳定。如果没有及时发现,血压降低、缺血缺氧、感染休克等一系列问题会突发。

面对生死的温情

“如果产房是一个人生命的开始,那么ICU就是一个人生命能否起死回生的地方。”协和西院ICU护理组组长、广医一院护长黄敬烨说,这里见惯了死亡,但也见证了一个个生命的奇迹。

由于新冠肺炎具有传染性,病人无法和家人见面,ICU环境还会时常让他们感到孤独和焦虑。有时病人清醒过来,一下子会陷入周围正在进行的“生死时刻”,这种心理压力不可名状。

高元妹会尝试在病人清醒的时候,用手机让他们听见家人的声音或者看看家人的视频。虽然很多时候ICU病人由于插管无法说话,但是这样的鼓励能让他们感受到家人的温暖。高元妹说,对于在生死边缘的ICU病人,“拉他一把”很关键。

走出病房,高元妹每天会给病人家属打电话,告知他们家人的病情。有时候下班晚了,她就给家属发信息留言。“告诉家属患者点点滴滴的进步,给他们带去希望,也是给我自己信心。”她说。

如今武汉度过了一年最寒冷的时候。气温回暖,从二楼ICU的窗户望出去,协和西院楼下的玉兰花开得正旺。在这个生死场里,医护人员用尽全力,把病人留在春暖花开的武汉。

(责任编辑:叶隽毅)